海街的潮水

如同生命的长河

漫过城墙

漫过我的童年

漫过十三岁最柔软的记忆

城墙，从记忆的风筝开始

是残缺的生命骨架

在石块的褶皱里

流淌的是古铜色的血液

更漏时分，依稀可见

宋明的月光

水门头

在我懵懂读诗的年代

往事，如潮水

涨潮，进城

层层叠叠

在某个梦瑶里，潮汐

漫过了半部《东京梦华录》

卯时三刻

十二座城门浮出薄雾

日光轻轻解开

那个明朝的缆绳

游出郑和船队的铁锚

“绿眉毛”笑在每个鱼汛的晨曦中

笑出渔家人拉网的海量

海水漫过南关桥的青石板

在石缝中悄悄地搬运

如霜般的盐粒

打铁铺抡圆了整个黎明

火星溅入巡司弄

整个城池已淬火成型

海水漫过鲸鲨的脊背

碗行街，在碗盘叠盏的花纹里

游出鱼群

鲜货行里的竹簠箩筐

盛满了海水的辰光

咸货弄，风干了

三百年咸涩的往事

一条条钓带、银鲳

悬挂出鱼汛的日子

文澜桥的盐商

从指缝间漏下的银两

叮当作响

九市曲的当铺掌柜

把半座渔港，押给潮汛

钱庄的算珠，拨动月相盈亏

鱼鳞粘在账簿上

洇开是宋时的墨渍

称盘上，几锭银元

压住了半座城池的浮沉

城里城外，中街后街

一路通南北，两边卖东西

鱼贩商贾用闽南语

硬生生的铺成一条

热闹三百年的福建街

酒旗翻卷处

酒肆茶馆蒸腾海浪与鱼虾

麦饼筒裹着渔汛归来的男人

大海碗里，醉出

宋明五百年的月亮

大烟馆的雾霭，勾住了

南关桥外的桅杆

绸缎庄小心尺量寸扣

女子的衣裙

如同丈量潮起潮落的海平面

女人用漂亮的盘扣，在胸前

晒出自家男人的船舱

却将出海男人的衣扣

盘成牢牢的缆绳

大皆春的膏药

从老排门的窗户

吊下来

糕点弄，是孩子们迈不动的脚步

城墙石，一石见千年

隙缝间，还能闻到

糯米饭香的韧劲

桐油渗过船板，渗入城砖石板

渗进梁柱排门

走出一个个钢筋铁骨

江心寺的香火，关帝庙的戏文

在潮声里，漫过

永乐年代的樯橹桅帆

城皇庙签筒摇出鱼汛的丰歉

大金山的炮台，漫过腥风血雨

漫过当年洪武的敕令

涛声，在硝烟的味道里

把瓮城，锻造成

青铜器的模样

暮色漫过牌坊井的倒影

城墙石缝间

镶嵌进咸涩的月光

月洞门封火墙守护着

几百年的“固若金汤”

城楼墩的齿痕

是我童年散落的日记

一年一年的季风

浸透城池，浸透鱼市

用带着腥味的鳞片

拼贴着海街的《上河图》